红龙 (第1/4页)

造物神忠犬龙

除我之外,你不可以有别的神。

——《十诫》

它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龙。

八千年前,世界空寂,它自古冰岛以北最深一条海沟火山中破茧而出,背脊扬起的沸浆将极北八千里冰洋烘成地中海四月的春潮。七千年前,旧石器时代,它宽大如夜幕的双翼掠空而过,让山洞中包裹兽皮的人类战栗蜷缩。五千年前,文明破晓,它翻越爱琴海,在古希腊城邦与埃及金字塔尖连起一条对角线。两千年前,战乱纷杂,它倨傲立于斯巴达城头,一口龙息将所谓的勇士烤成脆皮点心。一千年前,战乱持续,它于黄昏展翼的剪影拓入凯尔特人的猎猎旗帜。五百年前,文艺复兴,它火红鳞片与鎏金虹膜调剂了画家笔下的黄昏迷梦。一百五十年前,蒸汽时代,它被轰鸣声与尖锐汽笛一遍遍扰了清梦。一百年前,世界大战,钢铁灰雁般的轰炸机群与它一起奔逐云端,鳞片虽能抵御炮弹火舌却难免令它钝痛。如今,它被钢铁机械从空中扯落,飞速前进的人类终于能够屠戮旧神。

“轰——”

红龙庞大近山的身躯塌在北非阿尔及利亚一带的海岸线上,激起数十米高的海浪,粗而长的头颈撞上阿尔及尔海港的岸口,宽而韧的巨翼振展开如飓风倒剐过根根船桅,蟒蛇状的长尾劈分海浪仿佛摩西之杖。它的身躯从颈弯到腹部被新制导弹戳开一个个豁口,海水泡过破碎红鳞与肌肉纤维,带走炙热龙血在这地中海域造就一场过早的赤潮,衬着远处海平线波光粼粼的黄昏,仿佛太阳溺死在海中的尸体被海浪冲拂而来。它周围近百艘驱逐舰呈辐射圈排布,头顶武装直升机群展开密麻锚点,身前无数装甲坦克调整弹道,这一场奇异静止钢铁急雨,就要嘀嗒洒满红龙火铸的鳞甲。

红龙以前肢撑起身躯,前爪捏碎水泥岸口,最后一口龙息与塞满沙石的嘶哑吼声同时喷薄。钢铁军队架起涂抹防火层的隔板,调动机械手臂抬高水管,巨大水压泵涌而出的水枪打上犹如一团山火的猛兽。它防御地合眼,挪转身躯,陡然却有数根顶端尖而锋利的钢筋自四周暴射而来,穿透它的骨节,它的尾根与它的翼膜,同它身下的大陆架牢牢锚接,将曾经阴影覆盖一整个城邦的巨兽衬成标本台上、或蛛丝黏连中脆弱张翅的红蝶。

生着褶边与棱角的巨大头颅被掼在岸上,红鳞海浪般翕动粘进沙尘,它的尖角以一个轻微的弧度朝后折起,一边被削断了,鲜血淌过前额与蜥蜴般生着角质层的眼睑,划过烈日熔金般的眼球表面,又沿着眼角坠落,像是泪。

那点血珠很快被眨没,红龙卡在交错钢筋里的身躯头颈到尾部剧烈拧动起来,仿佛坠入泥潭的巨蟒,云状焰息伴随着断续嘶吼一朵朵蓬出,烤焦了阿尔及尔港口鳞次栉比的白房子。钢铁军队躲在坦克群拼成的壁垒后,装甲板在声波中微微共振,换下真枪实弹端起麻醉枪,针头像细雨淅淅沥沥落入红龙湿润的创口,没让它沉入安睡却将它激怒,巨翼拍打,鲜血淋漓碎肉黏连着将身躯从四处穿透绞死的钢筋中撕扯出来,落下的爪掌碾碎港船,滴答鲜血像体表片片剥落的红鳞。它伏下颈放出沥血怒吼,声波如涛,远远推动高耸宣礼塔,敲响这日的晚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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