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干办带着他行了几条街,走进一座大府院,他一直不敢抬眼,一路低头,紧紧跟着。来到前厅,那干办向厅里坐着的一位官员禀告:“大人,铁志带来了。”他偷眼向上望去,一眼之下,身子猛地一颤,随即僵住——是银川那位监军。
那监军缓缓开口:“你父亲越级密奏,自招其祸,虽怨不得我,却也并非与我无干。毕竟同僚一场,这几年我始终牵念于你,你是将官之后,本不该与那些囚徒为伍。恰好今年我调任到太原,少不得救你一救,也算补还你父亲。你若愿为我效力,便留在我宅里,自有好差事给你。你若仍心怀怨恨,叩过头,便离开此门,任你去哪里。”
铁志垂着头,心里一阵冷、一阵烫,丝毫分辨不清该怨该怒,或是该哭,更说不出一个字。
那监军等了半晌,才又开口:“你恐怕也无处可去——带他去后面,先安顿下来,过几日再派差事。”
一个中年仆人应声走了过来:“跟我走。”
铁志仍僵立在那里,费力抬起眼,又望向那监军,才过了三年,那人须发竟已有些泛白,目光平和温厚,含着些怜意,与三年前判若两人。
铁志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恨气,但那恨气只如沙地上偶然喷出一股细泉,旋即便被这三年无数艰难屈辱掩埋住。略一犹豫,他终于还是挪动脚步,跟着那个中年仆人走了。
此刻,望着梁兴背影,回想当年那一刻犹豫,他忽而发觉:那一刻犹豫,是此生唯一抬头之机,当时若能挺住,便能活出另一番模样。
不过,那会是何等模样?昂头舒气、不受人驱使?那能维持几日?当时若真离了那监军的门,何以为生?即便寻到生路,这世间,哪里不是层层相压?除了天子,谁人能全凭己意、任性而活?到头来,还不是得低头?皆是低头,向谁低头,又有何分别?
铁志虽想明,心中却仍有些烦乱,便摒除了这念头,继续盯着梁兴。看梁兴走远,这才唤过酒店大伯结账。他一个人,只点了杯茶,吃了两样点心,却也得二百一十文钱。连同前几回赊的账,总共四贯七百文。他从袋里摸出一块碎银,至少二两五钱,随手丢到桌上,懒得等称量还找,随即起身下楼,骑了马,慢慢跟上梁兴。